© 鸣于九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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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吻汞河








/CP:污浊了的忧伤之中×中原中也

/私设如山,bug多,长,能吃的非常感谢了。


















仅赠一位友人。


愿我们皆能以似水之笔书写柔和之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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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00.

——生命是源源不绝的河流,流经月光下粉色的萨哈拉沙漠,归向海洋。汝似流水,神用他的语言将你同光一起创造,啊,你肯定见过光,鎏金的夫人身披蝉翼纱长袍,你晓得她高贵的名字。而我是什麽,是金属。金属是冰冷的,不会流动的——除非是汞。是了,你想汞温柔吗?水永远都能拥抱他的兄弟,就像亚伯始终能以血淋淋的胸膛甚至枯朽白骨,去接纳他的该隐,到时候,千百支桔梗花会从农人养育的田里冒出。一个诗人的名字是水写的,水中有他的名字,他的爱也在那裡。而他的唇上有着一切的答案,包括他愿不愿意去吻一条汞河,接受爱及死亡。

001.

中原中也当天起了个大早,东方的天空才正露出鱼肚白,卷积云零星地徜徉天际。空气中有冬日残留的雪味,冰冷清澈,他忘了自己昨晚做了甚麽梦:魑魅魍魉之辈,鲜血与羽毛,或许是一隻黄莺、流洩进窗裡,像疯子一样的月光。但他的意识却异常清明,甚至能发现刺蝟背上真正的一根铁刺,就像他从睁眼那刻便清清楚楚地知道,自己身上失去了甚麽。他慢慢地坐了起来,再有条不紊地折好棉被,他进浴室盥洗,套着绒布拖鞋,晃进厨房磨了杯咖啡,咖啡机的声音隆隆地规律地响,街上还没有传来喇叭声,特别清晰,让他想起舒伯特某首曲子的灵感。咖啡豆终于碎裂成粉,散发浓郁醇厚的香气,给早晨的透明舔上一抹沉沉的褐色,中原不自觉舒缓了眉头,老实说,他有轻微的咖啡因成瘾。磁砖地被夜泡得很凉,穿透人造毛,

中原赤着脚丫子,寒气慢慢地沁了进血管裡。他不可避免地打了个轻颤,拿起热腾腾的咖啡啜了口,舌尖被烫得产生一瞬间的麻木,中原喜欢这种感觉。一抹狭长的晨曦此时滑进了落地窗,铺陈了一片灿灿的柔和金光,中原突地想起来昨晚他起来喝水,月光也差不多洒在这个位置。而此时他的脑海才正式地包裹,溶蚀了某一句话:他没有异能了。

中原中也没有异能了。

一道百年的伤痕的消失往往是无声无息的。中原中也自己抽菸,他还没活过二十五岁,所以对他来说最精确的比喻就是香烟的菸雾,散了,没了,再也不见了。面见森鸥外时他就这麽描述,因为对方问他:他消失时你甚麽感觉的。


森老大听完便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微笑,看起来还是像隻狐狸,很老很奸诈的那型。他自己本行也是医师,对于异能与人体间的关联挺有兴趣,特地耽延了中原两天,去搞了几臺高科技仪器给他全身检查,抽血啊DNA化验超音波,等等等,结果中原健康得很,毫无异常,还因为这这两天没任务,吃好睡好,在核磁共振机裡瞌睡,重了零点五斤。森老大有点懵,但他是个谦虚的科学家,承认世上仍存在人类的未知领域,为数还有点多。他摊摊手,一双紫晶眼睛却笑得弯如月牙,“那也没办法啦,中也君。”,语气倒是轻鬆得不像话。他是这麽说的:“它们”都是很任性的。不是麽?


他的小女孩穿着件大红洋装跪在地毯上,平坦细瘦的身体像稚嫩的玫瑰花,她正在拿着蜡笔画画,专注地涂涂抹抹,画出一颗苹果,像糖果一样圆滚滚的太阳。没听他们说话。中原有点尴尬,没接下话尾。森鸥外看他这样便乾脆地转了话锋,说,你这样也不能救了,那就放个假吧,黑手党最近事情不多。


“……

“嗳,担心甚麽,是放你有薪假。看你要去欧洲还是哪裡的,休息休息。”

中原默了半晌,老实讲,他心裡不太舒服。他想自己不需要这些礼遇,他并不只是因异能而强大,一把枪就足以让他成为人上之人。他仍可以为黑手党工作,应该说,他只能为黑手党工作,鲜血及暴力已经失去了善恶意义,它们就是中原中也的居所及归宿,无可怜悯。他老实将这些与森鸥外讲了,而某一瞬间,他觉得那个男人看着的似乎是一个孩子,真真实实的乾淨孩子。他从来搞不清楚他那首领到底想着甚麽,反正人家把他当棋子他也欣然接受,他只要指使他就行了,叫中原中也过红海跳火坑,点石成金。但森鸥外这会儿只笑得促狭,他手撑在下颚那裡,底下红披巾红得像黑色,说:你就想这些哟,中也君。我们怎麽会不要你呢。

“就是休息而已,别想太多,放轻鬆,线绷太紧也是会断的。”

中原听见他这麽说。不知怎的,他竟在裡头听出了一星半点的感叹,或着温柔。他说:你也辛苦很久了啊。


002.

中原现在坐在飞机座位上,强力玻璃窗外是深沉夜色。这隻白色的庞然巨物正安静地穿越云层,云稀薄得像棉絮,今夜很适合飞行。中原中也想。机内冷气开得强了,有些冷,他把外套披在肩头上,飞机人员给了他一杯纸装美式咖啡,但他的味觉在高空低气压下早就麻痺了,味如饮水嚼蜡。他漫不经心地闭上眼睛,试着养神片刻,却忽然觉得没有实感了,好像他下次醒来就会看见房间里那面挂钟,指针指向八点三十一分,他会下床,盥洗更衣,然后在快速道路风驰电掣,处理赌场及走私的事情,又是例行一日。他第一个抵达地是摩洛哥,打算从北非一路北上,行程却排得很随性,因为他不晓得自己甚麽时候会回去,或许他想了,就去订机票,若他决定长驻欧洲,那也不是问题,全凭中原个人意愿而定:他才二十五岁,方是意气风发的大好年华,一趟毫无目的的旅行无伤大雅——是的,干部大人的长期休假,他原本也是这麽打算的,就从森鸥外跟他确定航程的那刻开始。但这个确切地抛却一切的念头只存在了数分钟,因为当他走出森鸥外办公室的时候,有人对他说了话,那画面于千尺高空上历历在目,好像被施了魔法,简直奥妙得不可名状。

是爱丽丝叫住他的。小女孩的声线稚嫩甜美,中原阖上双边门,慢慢转过头去看她。她身上一件深蓝色洋装,样式典雅可人。他柔声问她那是不是森首领给她新买的,她却没回话,只笑嘻嘻地又仰起头望中原,蓝宝石似的眼上裹着永世不灭的光彩,是凡人不可及的。中原不明这缘由,认她看了好一阵,便笑了笑,说要走了,这麽讲完便提步侧了身。但爱丽丝喊了他名字,甜甜腻腻好像裹了层糖,她说,中也,不在这裡了。


中原半丈和尚摸不着脑,请她再讲了一次,心一惊,才模模煳煳地意会到爱丽丝是在提自己身上的事。而这会儿那个女孩又开口了,定定地看着他,字句云朵似也无形无体,飘浮到大气的缝隙裡轻唱吟哦,她是这麽说的:但他还在。

年轻的黑手党干部愣了又愣,下意识地就问她,哪裡,在哪裡等。小女孩闭上嘴巴,又向他微笑,就像平常一样,这次却罩上一层深浓不显的雾,竟是全然地捉摸不清了。

中原中也在飞机上就想着这事,他不晓得异能也能感知彼此,但这个事实对现在的他来讲,也不算太难接受了。他披着薄外衣,手搁在咖啡坐架上,恍恍惚惚地有了睡意,不久便卒不及防跨过醒梦的暧昧边界,从他的脚掌开始麻木,往更深的境地坠去了。






003.

二十一小时的航程后飞机降落在穆罕默德五世机场,中原拉着行李去转路面有轨电车,现代化白色车厢天花板上有点状花纹,阿拉伯式的,设计简洁乾淨。中原适才下机的时候刚醒了不久,向窗外匆匆撇了一眼,只觉得这个城市的天空似乎特别蓝,像风景画一样没有杂质,蓝得令人惊心动魄。车厢裡几个阿拉伯女人低着头,双手手指交在一起,面罩缝隙间露出的肤色黧黑,她们睡着了。就像飞机上的中原中也一般宁静。而此时中原方才惊觉,自己离家好远了。


于是,中原中也正式开始了他无限期的海外休假。前五天他都在摩洛哥的卡萨布兰卡度过。无可否认,这个曾经为阿拉伯殖民的海港城市是很美的,美得凄绝神圣。它有迤逦的海岸及象牙色长滩,金浪呈新月状慢慢地捲上来,碰到土地时候的颤抖细密而温柔,那些泡沫也同沙子一般洁白,大西洋上的星星渔火闪烁得极其缓慢。卡萨布兰卡的气候宜人,中原衣服带得不多,几件薄衬衫和长裤,一双皮靴,就这样溷着搭配。他清晨在饭店房间醒来,也不先下楼,在中东风格的市集和住宅区徘徊晃悠,甚至走到那座着名的海上清真寺旁边,不怕湿了脚,就要近近地看那些优雅敦厚的圆顶,然后让白色石头反射的阳光碰触双眼。但大多时候他是漫无目的地走,靴跟慢悠悠地踏过马赛克装饰地砖,像踩着玉石翡翠,音调清脆。


大约是最后一天黄昏的时候,中原心血来潮,在纪念品店买了几张明信片,想寄回日本去。他晃进小巷子裡进了家咖啡厅,点了一杯薄荷茶,搁在手边,又随手向店家借了黑笔。咖啡厅裡播放着杜利·威尔逊的《时光流逝》,空气裡瀰漫着浓郁奶茶香,那些词句及情感也融在裡头潺潺流动。中原低着头在明信片后写字,坐一张单人座,中原有个习惯,就是会在写字时抿唇,一双亚洲人的唇此时更是薄似刀刃,他原就生得俊秀细緻,平日张扬跋扈,静下来倒也真是夺人眼目的另副好景緻。灯光下,他那双蓝眼睛看来氤氲透明,眉头微蹙,竟有三分像起了那些忧愁思念爱者的人们,又添了几分明艳的,不可名状的雾也似迷惘。



心不在焉地,中原半走着神,黑笔尖在纸上走走停停,一时没看见有个人站到了自己旁边,是听到声音才察觉的。那是句彆脚的英文,大概是问候语。中原这才抬头,是个留着褐色鬍子,包着头巾的阿拉伯老人,神色很和善。中原暗忖他是这家店的店主,来对他搭话也没甚麽恶意,便向着对方浅浅致意,又要低下头。但他听见那个老人再度问了他话,语气间听不出是不是好奇,他问他,是不是等着甚麽。


中原起初没懂得他的意思,后来向对方笑了笑,说,没有,写些閒信给熟人罢了。老人看了他半晌,老旧头巾阴影下的眼睛清亮深邃,似乎能洞察万物次序,沉稳睿智。他又问:那你在找甚麽?

中原略感吃惊,却想老人莫约是练达人情世故,形形色色的游客来往,他在吧檯后看尽了风霜雨雪,今日猜透他那点心思,也不为稀奇。反正这是异国,他们都是过客,他很大方地对老人坦承,说完自己也觉得玄乎:他可能是要找甚麽。但他也不知道它在哪,或着他该不该找。

西亚老人点点头,也不晓得真懂没有。中原注意到他粗砾的指头上戴着一枚与眼睛同色的大祖母绿,看起来有些年岁了。他用拉丁话对中原慢慢地说,寻找就必寻见。

“那是圣经上的话。”中原失笑。“您不是穆斯林?”

“世上只有一个真理。”他说。“但是语言可以有百种,耶稣也是先知及智者。”


“当你真心渴望某样东西时,整个宇宙都会联合起来帮助你完成。*”

“这又是令一本小说的句子了。”他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杯缘,打趣道,“难不成您当过牧羊人?*”


“年轻时,我的确是,这裡的老人几乎都曾经牧过羊。”


“原来。那您现在是甚麽了?”


“我是麦基洗德*,一直都是。”那双眼睛边角的皱纹像鱼的尾巴,挤成细又紧的一条线。他像一位国王或着牧羊人,那个笑也神秘得像个宝藏。


接着他们便没再交谈了。中原瞧了瞧牆上的电子钟,时间不早,再晚,小巷子裡连路头都找不着,他得回饭店了。明信片都写好了,可惜附近的邮局已经关了。他演着嘴打了个呵欠,想,明个儿下午到巴塞隆纳下机再寄好了,不迟,反正中原有个预感:他一时半刻是回不得家的。





004.

中原总听人家说,西班牙人热情如火,巴塞隆纳更是个时不时就要狂欢的地域,但他来的时候刚好是淡季,也就是一个漂亮的欧洲城市了。地中海的太阳炽烈得惊人,晴空蔚蓝似海,无风无雨,明明是春寒料峭的时节,却早一点也不冷了。港黑在蓝布拉斯大街有个据点,那裡是商业区,街道两侧商店林立,高级品在橱窗内琳琅满目,中原顺理成章地在那裡住下,偶尔帮忙小囉囉们处理交易,跑几个无伤大雅的轻鬆任务,顺道观赏邻省风光。

当然,这麽自由的状态下中原也干过许多疯狂事,例如只带着一百西币和随身用具游荡安达露西亚。他有体力的本钱,石板做的巷道阡陌,走过半人高的草原,一整个午后他只听见长草摩擦的沙沙声响,还有风刮过土地的絮语,亲密柔细,他看见鹌鹑惊飞而起,扰动了一群无语的尘埃。中原走得累了,就随便找间旅店休息,没供餐,床也不软,他不介意,有的时候他甚至餐风露宿,可这并不令他痛苦,他猜那大概是一种最初始的渴望,他啜饮时时变动的诡谲环境,甘之如饴。在饭店橘黄灯光或旷野星光下沉沉入睡,但不管在哪裡,他每晚都要做梦,胡乱做一通,也没甚麽内容,都是些死了也配不得安眠曲的梦境,没有火,更不见海砂星辰,草原的广袤或野性都渗不进梦裡,何况星光,那些梦是黑暗也不存在的荒芜,绝对得彻骨,尖叫不行,颤抖被掐熄了,他感觉不到甚麽窒息腐烂,甚至坠落。从前他偶尔会梦见自己溺于死海,四周暗阗阗的,他的喉咙及心脏都被灌了铅,血液再也不流动了,古代的商船沉没,木板破裂开来,腐朽生藻,金币和宝石都给潜水的採珠孩子捡走了,海鱼把皮肉啃得乾乾淨淨,徒留下水手们白森森的头骨,还有他们犯了重罪的灵魂,一座没了眼珠的破浪雕像陪着他们,但她从来不说话。中原就像那些水手,他感觉自己千年也见不得光,而有个声音,一个浑浊又优雅的形象,浑身包裹着阴鬱的浪潮,比如死人缠上的尸布,它向他说话,就像一位魔鬼虔诚又嘶哑地唱出圣诗,那是甚麽呢,它从没让中原听清,也许它是嘴唇轻颤的该隐,踽踽私语,手上沾着血,五千年过去了还是这麽湿润,它的哀伤和罪孽一般不可饶恕,所以它也不忏悔了,只发疯似地爱那个土地裡的亚伯(他的确爱他吗——?)。也许它连眼泪都是黑色的。中原睡醒的时候总忍不住这麽想,然而他再也没有这样的梦了,因为离开了,抽走一整片海洋的污浊闇影,中原不再溺水而亡,但深渊也是大地的肢体,它若离去,那麽大地也不再拥有完整的名字。

而在安达露西亚的此时此刻,中原被虚空惊醒。他身上只盖着他的黑色风衣,天上星辰闪耀得惊人,白灿灿的,似乎即将坠落,他发现自己头一次这麽清晰地想起了那个它的样子。四下静寂,重重的夜露压得草木低垂,中原撑着身体坐起来,心跳得很快,像是生命咆哮的某种展现,整个世界都听见了。中原安静坐了一会儿,也不刻意想甚麽,卻忽然觉得,他们大概都不能再流浪了。






005.

青年干部一向是行动派,他以令人惊异的速度回到了巴塞隆纳。出于礼貌及习惯,他还是打了电话跟森鸥外简单报备过行程,他那领导还是老模样,正经事不讲过三句,就要跟他打听像当地儿童教育红茶点心之类的问题,那场通话中似乎是爱丽丝抢过了话筒,尽对他嚷些孩子话,讯号不好,中原在另头其实没听清,但他还是笑了,他说,好,小小姐,就听你的,我马上就要回去了。

事不宜迟,中原最后只在巴塞隆纳多耽延了三天,打算把三月底的事处理完再行动身。大部分时间,他都待在办公室里忙得焦头烂额,只会在傍晚时稍作休息,手机也不带就跑出去逛,看那些石板地,那些古典荒废的西班牙石头房子,路边凋谢的月桂树,生杂草的花园,围篱上爬了一层深绿色长春藤,叶片像泡水后的纸一样发皱。


他在高第公园裡坐着的时候,一个小女孩在他面前捉蝴蝶,从衣着看来家境不好,瘦巴巴的,乾草似的头髮紧紧地梳成两条辫子,大约八、九岁年纪,那隻蝴蝶颤颤悠悠地飞,翅膀像蓝色的玻璃纸,在橄榄树枝叶的细碎光影下穿梭飞行,像两张七彩的透明色片。很巧,那隻蝶不知怎的就停到了中原手臂上,他想反正不会费甚麽力,就帮个忙,于是轻巧地一翻掌,捉住了。那小孩子愣在那裡,小脸上满满的惊喜雀跃,就是看中原神色淡漠凛冽,又是异国的亚洲样貌,怯怯地不敢接近,等她过来的时候蝴蝶已经闷得要死了,中原也没办法,仁至义尽,他不是天王老子救不活一隻昆虫,他对她说:你可以做标本。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讲的是日文,人家哪裡会懂呢。但小女孩还是很高兴地朝他扯开嘴角笑,一蹦一蹦地捧着就跑走了。而中原隔天就要离开巴塞隆纳,搭清晨的班机。

他们门卫是最晚知道这件事的,一个粗壮的南美裔年轻人,皮肤黑。晚间九点多钟,他替他将行李提上轿车后车厢,中间他们搭了几句话,他说,祝您回程一路顺风,下次还要来啊。中原正要弯腰进车内,听见这话便滞了一瞬,笑了声,道,“谁跟你说我要回日本的。”

他看见对方一头雾水,“那您是要去……?”

“我去威尼斯,不知道吗?”中原向他耸耸肩,眼神示意让司机关上车窗。“还有啊,我想大概很难再来了。”

最后他帅气地落了一句他唯一顺口的西班牙话。

“ adios. ”

006.

那应该是他到欧洲以来的最短航程,他原本还想走海路过去,现在只庆幸自己没这麽冲动,因为他累得要死,也弄不清楚是心理还是身体上的,总之整趟交通过程裡,他有一半以上的时间昏昏欲睡,那种灼烧似的倦怠让中原弃械投降,他又做梦,漫游在说不出颜色的虚空裡,几乎发疯,像在肺裡梗了一大口的纯氢气,吐也吐不出。老实话,中原的状况不好,他不只一次在卫生间的镜子前为自己的苍白所惊,但他还是一点也不少地赞叹了这座最美城市的风光:纵然经过千年时流冲刷,她仍灵秀且不朽,好像一位韶华永驻的碧玉美人。这裡没甚麽煤烟,天空乾乾淨淨,港口骨灰色的拱门及守护狮头百年来屹立不摇。大运河呈反写的S型流过城市。无可否认,水是威尼斯的灵魂,容纳一切,除去形体,融入水中,静谧而温柔。港口裡很暖和,西洛可风徐徐地吹来,有霍乱和青苔的味道。


沿海是绵延的沙洲和潟湖,再靠近内陆,就是一条条的流水阡陌,精緻古典的钟楼桥樑。中原拦下一艘贡多拉,给穿着蓝白汗衫的老年船夫看饭店的名字,那人不讲甚麽,就是点点头,提起他的行李,让中原上了小船,那举世闻名的贡多拉是月牙样子的,船漆是独特的黑色,世上这麽黑的只有棺材了,令人想起死亡本身,想起尸架和阴森的葬礼,或着那些水声潺潺夜裡的无声犯罪*。船夫慢慢地遥桨,中原想他或许真是个不多言的人,因为他连歌声裡都散着沉默,淡漠而苍远,与汩汩水声溷合了。宫殿及宅第的倒影映在水面上,几何边线变得模煳不清,水好像碧色的透明布匹,在浣纱妇的玉柔荑间轻轻摇晃。



无可否认,这是个美极了的地方,可令万物魂断此地而不带叹息。中原不禁想起那个关于水城的悖德故事,那个被激情毒死了的迟暮作家。中原为什麽来威尼斯,可说是没甚麽理由,就凭着一股豪无理智的冲动,跟世上所有的激情一般荒缪。他可以敏感地在水裡闻见死亡的气味,淡薄又刺鼻,像福马林。中原斜斜地靠在座椅上,试着向水底看去,却除了自己的倒影外,甚麽也见不着了。他轻哼了声,有点轻蔑的,他将手从船缘抽回,心裡想:就算有人能告诉他今天要死,他也不会去知道的。





废话,傻子才想预知未来。




他还不确定自己会在威尼斯待上多久。第一天办完手续,他拿了黑色房卡及餐券回到房间,几分钟内就瘫倒在床上睡了,睡得很沉,梦境裡是一片哗啦啦洩进落地窗裡的疯狂<>月光<>,银得像汞,填满了他的公寓,有个影子在那裡,站着,拿着一把匕首,像个小丑,那双口一开一阖,挪动的姿态却那麽细微,轻颤,弔诡地温柔。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隔天下午了。中原讶异自己竟能睡这麽长的时间,但他也感到格外神清气爽,于是他便快速地盥洗整理,更衣,没多久又出门了。威尼斯是由潟湖及沙洲组成的城市,小教堂的台阶一半泡在水裡,上面坐着瞎眼瘸腿的老乞丐,行行色色的游客与他擦肩而过,他们要去旧总督府邸,不然就是那个着名的广场。有时他会不禁自嘲又骄傲地想,或许只有他中原中也敢这样乱走了,简直不要命。义大利的治安一向不是太好,强盗及扒手像阴沟老鼠,时时从暗处窥探着异国游人,中原也被缠过,但他赏了对方一个结实的过肩摔,捡起外套就迈步走了,毕竟异地的中原中也可没改名字,哪会吃一点亏呢。



偶尔,他会毫不犹豫地走进某个不起眼的巷子,那裡可以通往金光下的灿烂罗马教堂,也可以有几个贫户的孩子在巷口玩着橡皮绳,中原永远不晓得是甚麽,但当下,他总觉得有甚麽在那裡等他,虽然结果多半是一座死胡同裡的枯井,断了的桥,缺角的老石砖褪了色,生出厚厚一层青苔来。有那麽一瞬间,中原竟无法否认自己的怅然若失,但只待休息片刻,他还是起身走了,寻进下一个转角,再度空手而归。中原也不理解这样的行为有何意义,但兴许那就是这座千年水城的奇异魅力,吸引全天下的游子,循循善诱,让他们在水面望见心灵隐藏的深沉慾望,然后堕入无边迷雾,再不復还。



中原天天早出晚归,很难有待在房间的时候,但他也注意威尼斯在这几天内几乎是沸腾式地热闹了起来,那张大厅的腥红长毯上旅客出出入入,络绎不绝。中原难得在饭店用早餐,听见隔桌的法国家庭说话,裡头存在某种焦灼的情绪。中原听出那是无须隐忍的期待。他忽然想起两天后是狂欢节了,源自古代的农神节,从天主教四旬斋前一天起,延续两周时间。他啜了口expresso咖啡,想,那可真是大节日啊。





007.

结果节日当天他反而觉得倦了,精神昏昏沉沉的,原先他还打不定主意要去玩,刚更毕了衣下到大厅晃晃,恰巧碰上了饭店经理,简单谈了几句后,决定还是去了。倒不是因人家向他说了甚麽,而是中原看见整间豪华大饭店空城似地,便想自己好不容易来了威尼斯,还不去凑个热闹,也怪孤僻的。

当然,中原没有事前预备,也不打算办得多夸张华丽,只顺手向路边的小贩买了一个白色半面具,眼尾有暗紫色的凤尾纹,再租了一件黑色斗篷,溷在化妆游行的移动人群中移动。街上音乐嘈杂,各种乐器的声音融在一起,小喇叭与提琴交合,尖叫与浪笑,人们拿着漆桶向轨道车泼洒颜料及彩色粉末,中原沿着轨道车道缓缓移动,披上金色铠甲的骡子颈上配了花环。到了终点圣马可广场,他看见黑死病时期的瘟疫医生与戴着法国宽边帽的仕女,各样的人造羽毛浮夸地争奇斗艳,没有人露出真面目,贵族可以溷进贫民的圈子里开怀畅饮,乞丐能成为国王,虚假是可被称颂的,一切都颠倒了,这是何等奇异的狂欢啊。他像那座方尖碑一样被俗世淹没了,缄默地,一点求救的讯息也都不及发出。中原不自禁地紧绷了身体,顶上还是天堂般肃穆的万里晴空,他的眼光于四周漫游,哪裡都是人,人,人,他觉得那些衣着还是面具的颜色全都怪异地溷合了,妓女一样扭曲着身体相互亲吻,像拉斐尔一张横着拉开的画盘,把中原中也环在了裡面,以他为中心旋转,直到天地也和它们一齐交融,声音原本是点,被拉成细线,越来越细了,越来越尖锐,直到它化成了万物不可及的高频,还在变细,变尖,耳膜摧枯拉朽地将要被割裂,世界有如暗潮旋涡。





直到中原对上了那双眼睛。





那个东西在人群当中茔茔孓立,它双唇闭合,却比在场的任何一位生灵都还像是活着,拥有力量。他穿着教士的短斗篷,还拿着一顶老式礼帽,但那些都不重要了,重要的是它的眼睛中原在那瞬间感觉时间的死去,古老的广场上没有人了,只有钟塔高耸入云,镀金的秒针停止在某个四十七秒,教堂及拜占庭式宫殿,大理石圆顶上立着十字架,是的,还有火,圣马可广场上彷彿起了一场大火,熊熊烈火,它们的温度已经被那双眼睛吞噬了,徒剩形体,世上最柔软又冰冷之物,向着四面八方扭曲狂舞,那是它们庄严的尸体。还有甚麽,这个逆子要毁灭所有的事物。那阴影下的眼珠是那样地黑,几乎不见光彩,比最浑浊之水要浑浊,较最幽阗之境还深黑,空洞,是末日之无底坑的入口,天堂就此坠落了。裡头黑暗如羊水将中原从头至脚淹没,不必再多一丝一毫的思考,他晓得它就是他要找的,它就在那裡——就在那裡,那是它。一霎间,中原差点要向它出声呼唤,哪怕佳节的狂欢吵杂欢愉得不可忤逆,但他发现不晓得他的名字,他不知道要如何称它,中原甚至忘了要如何使言语成为声音,因为他们之间未曾需要世俗的声音。他立在原地,一动也不能动,而也看见了他。中原看见他朝他这裡走来,漫步而行,人群明明仍拥挤得水洩不通,连呼吸都要感到艰难,他却像是是走在冥王宫殿的白玉地板上,要朝拜他的王,那样地从容而优雅,好像他们不过是幻影幽灵,它自己才是实物。在微笑,它拥有跟他一模一样的样貌,除了眼睛。


中原好不容易能说话了,正要发言,它却以动作制止了他。他们离得那样近,中原几乎可以感觉到它黑色绸布手套下的苍白躯体——那也是他的,他的皮肤。但它就这麽停下了,那根手指并没有触到他的唇上,反而就这样凝滞在一釐米宽的空气中。他在颤抖吗。中原突然察觉了。但他还来不及思考甚麽,那个便开口了。它的声音奇特无比,是这世上没有的音调——嘶哑如白兰地,轻柔若坠地的氢原子,或着水,或着黑夜。



它只说:你好啊,中也。





“中也。”


——它还在。他要等你。




008.

没有事情是不可能的。中原被对方领着穿越人群,他看着它的背影,觉得它像是那个过红海的摩西。中原没有它那样的速度,如果那样的话,他们肯定走得更快,但它始终没有去拉中原的手,只时不时在一个距离停下来等他,很有耐心,丝毫不急躁,得体得不会使任何人难堪。中原跟上来后它就向他笑一下,然后继续前进,它走路时几乎没有声响。不知不觉他们已经离开了游行范围,拐进好几个曲折幽暗的小巷,往来的人渐渐少了。这时候他的异能才转过来跟他说话,意外地轻鬆,就问他吃过午餐了没有。中原今早行程随意,其实连早餐都没有用。不过他没回话,而他的异能也没再问他。此时莫约是午后一点半钟,洒在石子板上的阳光是透明的,反射出碎水晶一样的光辉。中原一路上思绪纷乱,他有一千一万个问题想问那个它,临到唇边却又化为虚空,他乾脆沉默。一待回神,他发现他们已经走在一间高级餐厅的短阶梯上,彷古的石制扶手上有狮头凋刻。

中原迟疑了一下。虽然他已经拿下了狂欢节面具,身上却还穿着那件斗篷,并非正式服装,门卫应该会拦下他们的。他也的确看见,那个西装笔挺的南欧男人在他们上前时皱起了眉头,中原那会想说就算了,别为难人家,反正他也不是非得要进这种餐厅,正要叫住那位异能,只见那个男人变了神色,慢慢地退了几步,相当有礼地为他们按开了玻璃自动门,并无异常。中原却心知肚明,那是它用了手段——刚才那隻手掌在对方眼前晃了一下,动作很快,就那麽一刹,也看似漫不经心。侍者为他们带位的时候,中原才靠上前低声问它,刚才对那人做了甚麽。而它也只是回说,没甚麽的,无伤大雅的小事罢了,不会怎样的。

店内的装潢设计精緻特殊,整家店几乎是歌特风格的阴暗色系,只有暖调的昏暗灯光微微照耀,每组座位都由屏风及牆壁格开了,曲折狭的走道仅能供一人独行,地板铺上了腥红色毛料,看不清真貌,加上一个个多不胜数的隔间,竟像是这座水城的袖珍模型了。中原几乎没有看见其它顾客,只不时在转角听到轻柔的交谈声音,几个破碎的意语单词,令人想起威尼斯夤夜时的潺潺水声。他们在靠近窗边的位子就坐,窗帘是黑色蝉翼纱缝成,垂坠着落到地上,严严实实地掩蔽了窗户,外头的光辉灿烂几乎难以想象了。侍者询问时他们都点了餐,流程顺畅自然(中原起先还以为异能是不能进食的),好像他们只是一对平凡的,相处二十馀载的故人,而非这样奇异又陌生的关係。


是他的异能率先突破了沉默。它对中原说,他可以叫它污浊


“……还有,你似乎很喜欢孩子呢,中也。”

“何以见得?”

“那隻蝴蝶。真的做成标本了,还得到老师的夸奖。”

“……你一直都看着?”

“可以这麽说。我也见到了麦基洗得。在卡萨布兰卡。”

他就是撒冷王呀。它这麽说。

中原直直看着对方,没接过话。一双骨节嶙峋的手点着水杯外壁,节奏很散,也没有敲出声音。他终于开口,“ ……你到底是怎麽离开的。”,中原发现自己的声线异常沙哑。

“我割下了影子。*¹”

“……甚麽?”

“ 尾崎红叶曾读给你听的。那个英国才子的故事,还记得吗?”

中原蹙起眉头,想了想,“我以为那只是童话。”他的异能听了只微笑,说,那是,但也不太重要。

“你记得月亮,那个女人。”

“月亮,中也。你半夜口渴,起来了。你背着落地窗,你不注意,月光就洒进来了,填满了屋子。”

前菜已经被端上来了。女侍者无声地退开。他的异能慢条斯理地脱下黑手套,底下的皮肤当然也是如出一辙地苍白,有如大理石。刀叉散着银色的乾淨金属光泽,它一拿起来,它们就迅速地变成鏽铁的髒污色彩,然后瞬间风化,徒残颗粒灰烬,而中原从头至尾都看着。它向他苦笑了一下,说,“我还是不能碰它们。”

中原忍不住问他那无心了的异能:为什麽要走。而它只如此此说,字句轻柔得好似云朵,被夜间飞行的航行体弄散了:难道你不喜欢这样吗。

“可以出来,好好地看这个二十七年来亏欠你的世界,不再溺于伤潮,不见天日。也再不会因我而亡。”


这样,你还望我回去吗。中也啊。



它吐出的词语像诗——灵魂破口的声音本就是诗,无须修饰,不是麽,它的微笑是那麽不可及的优雅,撒旦或耶稣才能有这样的唇型。中原本要下意识地反驳,后来也不得不承认,那通通是实话,都是对它而言最残酷的实话,它一直都晓得,它看见他嘶叫哀鸣咳血蜷曲,它也感觉那些固定他的束带钳进皮肉裡,留下红色印痕,他的体内如泉般涌出黑暗,他的神经筋脉因反噬而断裂破碎,它都看见了,它知道,但它能怎麽样,它做甚麽了——是它害的啊。它始终不发一语,没有来救助中原中也,只用裹尸布似的黑暗缠绕他,使他溺死,再度沉眠。那是出于恨吗,是恨吗——?还是爱啊,那个无比残忍的爱啊。



该隐如何救得了亚伯。他只能逃跑,逃往迦南地。再不要归来了,不要归来。


中原中也深深吸了一口气,记忆裡的痛楚在某个瞬间全涌了上来,几乎使他寒颤。他不是圣人君子,是啊,它使他痛苦,它甚至是个没有善恶的虚无幽灵。他大可不要原谅它。中原中也具备那个资格,没有了他,它就在这世上永生游荡,不得安息,因为它是没有心的。而它的情感与他中原中也无干,它也完全地允许中原离去——他异能的爱是全然的包容,滴水不漏的给附,却拥有剧毒,是一条汞河,无启始,无尽头,没有一片海洋愿意接纳,孤独流动的汞河。



——但如果就像那样简单,中原中也也不会千里迢迢,坠入威尼斯的迷雾,就为了寻一个未必存在的事物,一个不该被救赎的灵魂。





他们早就不能分开了。中原中也并非圣人,但他历经了没有梦的日子,历经了虚无,那个缺口也像生命一样咆哮着,它并不比其淼小,更不较它卑贱。中原在日本,在卡萨布兰卡,在安达露西亚都听见它的声音,它寻求那个漂泊在外的碎片,那个被切割下来的黑暗污浊,无暗即无明,无浊也无清。他们早在母腹羊水中融合,它是他灵魂的一体,一份哀伤的力量,为爱逃往迦南地的逆子。而为了他也为了它的缘故,它得回归故土,它再不得流浪。


中原已经不用说任何话了。它可以知晓他所有的意念,不须借助万国语言,而他也确信它听见了。它停顿了一个永恆的刹那,中原至死都不知道如何形容它的神情,然后它将手掌慢慢地撑到桌面上,微微起身,让上身朝自己倾近了一点,彷彿是想审视他,抽丝拨茧一丝一毫地检视这个诺言,让这个讯息再次震撼自己枯朽万年的灵魂。中原透过馀光注意到那张纯白的桌巾渐渐败坏了,亚麻间渗出焦死的漆黑,但中原仍旧没有飘移视线,也没有逃避,中原中也坐在那裡,削瘦的背嵴直挺挺的,像个君王,黑檀木棺材裡的君王。它靠近他问,声音很轻:这是真的

这次它已经无法掩藏自己的颤抖,那种矛盾又弔诡的欣喜出现在他的音调裡,几乎使中原以为它下一瞬间就要癫狂地哭泣,或着高喊,但是它甚麽也没有做。它只是异常缓慢地伸手,碰到他的颊上,小心翼翼,然后就贴实了,那双手苍白又冰冷,像死人的手,像一场末日的大火馀烬。中原闭上眼睛,在它吻他的时候,他感觉到那些浊痕攀上了他的皮肤,它们同沙漠的白玫瑰花瓣一样飞快地枯朽着,焦黑了,坏死了,斑驳的鳞片像蛇的皮又像蝴蝶标本,要变成齑粉飘散。而它的吻是那麽寒冷又圆滑,那样温柔,它从口流入他灵魂的水裡,他似乎在吻一条汞河。而待中原中也再次睁眼时,对座已经没有人了,打翻的琼浆洒在亚麻桌布上,渲染了一片近乎漆黑的腥红,而那上面只留了一句话,无须明言的几个字,中原没有去细看,因为他晓得,他一直都晓得。






——于是该隐又杀了亚伯,他回去了,土中埋着白骨与玫瑰。一个人只能与他的灵魂分开一次,这是惩罚,也是祝福,而水银也再度拥抱了它的兄弟,它融入了水里,所以水死了,汞河得到了新生,他们的名字融合在水中,向着尽头缓缓流动。



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End.
*梗來自《牧羊少年奇幻之旅》,麥基洗得是聖經中的人,喻表大祭司的職位,無父無母無袓譜,後頭出現的撒冷王是平安王的意思,也是麥基洗得的稱號。

*片段摘录自汤玛斯·曼《魂断威尼斯》

*该隐与迦南地:该隐杀了亚伯后被上帝逐往迦南,但神也答应他“伤你者,必遭七倍报应。”

*¹英国才子意指王尔德,童话是指《渔夫与他的灵魂》,困于自己拥有灵魂,而不能与人鱼相爱的渔夫寻求女巫,背对月光,用蛇皮匕首割下了自己的影子(灵魂),最终灵魂用计使渔夫接纳了自己,渔夫想要反悔,却不能再分开了,因为一个人只能送走他的灵魂一次。这是惩罚,也是他的奖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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